中国盆景文化史十年磨砺蚊力负山终将问世346第八章中国近现代的盆景文化
第二十一节 老舍《观画记》4
其三,老舍对中国画革新发展充满期待。 中国画的历史源远流长,高峰迭出,后来摹仿者甚众,要求变革者呼声也很高。老舍深懂死水终究会发臭,过熟的文化会走向反面,绘画亦然。老舍深受传统熏染,又走出国门,他的读画眼界正如他读文学的眼界一样开阔。他长期关注古今中外各种形式、各种门类流派和众多民族的绘画艺术,最多也是最爱的还是中国画。他很推崇西洋画的画法技巧,但他也明确表示,不管技术上如何讲究,永不喜看“河漂子”式的“光身的胖女人”画。从他给齐白石老人出题索画的题目“蛙声十里出山泉”、“芭蕉叶卷抱秋花”、“凄迷灯火更宜秋”、“几树寒梅映雪红”等看,老舍更喜欢更钟爱有意境的画,实际上他对中国山水画、人物画、禽鸟花卉画等都很喜爱。 叶圣陶在评述刘海粟画论时曾明确表示,他对某些人以“仿石谷”等为荣的鄙弃,老舍也不例外。他的观画感里也曾把某些绘画者只是把山水在构图上搬来挪去的作法讥为绘画“八股”。“中国的山水,一看便看出是画家在那儿作八股,弄些个起承转合,结果还是那一套。”山峰松林夹一水,改一下把水置于左边,或变更为右边,这绝不是创造。老舍说“给山峰与瀑布搬搬家就算一张新画”,这是画家“懒惰,只从画谱与古人作品中取稿”。那些公然在画幅上题上“仿王石谷,或拟大涤子法等等”,甚至“画家竟以此自夸”,就更令人对中国山水画的前途“大为可虑”。 摹仿照搬是没有出路的。中国画要发展必须革新,画家必须树立自己的风格,要勇于创造新风格的新中国画,这是老舍一再表明的观点。他说,他“喜欢一切艺术上的改造与创新,因为保守便是停滞,而停滞便引来疾病。”那么中国画的出路何在呢?这是老舍关注中国画的真正落脚点,或者说目的。 老舍认为,中国画要发展要获得新生命,基础在于画家置身时代生活,从时代生活和祖国的山川秀景中抓取题材和灵感。说到绘画本身,老舍认为中国画发展的途径有两条:“凡是有意改进中国绘画的都应当第一去把握到中国画的笔力,有此笔力,中国画才能永远与众不同,在全世界的绘画中保持住她独有的优越与崇高;第二,去下番工夫学西洋画。有了中国画的笔力,和西洋画的基本技巧,我们才真能创造现时代的中国艺术。”十分清楚,老舍认为,要发展中国画,必须在继承中国画优良传统基础上,融会西洋画的优长,亦即走以我为主,中西结合的路,经过众多画家之手,把“固有的与外来的东西细细揉弄,揉成个圆圆的珠子来”。这其中的关键在于“保留什么旧的,采用什么新的,”“假若他们能把莎士比亚与元曲揉在一处,也许成为不十分难看的东西。不幸,他们把小五义与侦探小说拉在一处,恐怕就糟心了。” 那么,什么是应当继承的中国画传统的精髓?老舍精妙地概括为“笔力”,一种像顾恺之“烈女图”所显现出来的强悍的“画得硬”的“笔力”——“艺术的一种根本力量”和原动力。他说:“真正的中国画,是每一笔都够我们看好大半天的。”老舍认为,现代画家中傅抱石是继承了中国画这种“笔力”传统的代表,说他的画每一幅都是“一首诗”,他的“笔力”是每一个有志于中国画改革发展的画家都应当具备的。“有此笔力,方才有了美的马达,腾空潜水无往不胜矣。”其实,老舍还在早于此论的两年前也肯定过傅抱石的传统画笔墨精髓的优点:“国画以善用笔墨为主,笔坚墨晕,体韵双妙,得为上品。近代画家,独抱石能之。”老舍在特别赞赏傅抱石“笔力”优势的同时,坦诚指出赵望云、丰子恺、关山月、谢趣生等画家朋友在这方面不同程度的欠缺,语中无不满含激情、希望和爱意,可见老舍用心全在对中国画的改革发展和未来充满期待。 四、老舍影响了一代画人 不错,老舍不是画家,也不是收藏家,甚至也难称得上绘画理论家,但是我们不能不承认,他影响了一代中国画人。他对绘画终生酷爱,看过那么多画展和古今中外名画,交了那么多各种风格的画界朋友,直接在私人场合或公开点评过几十位现代时人画作,试问,在现代中国文艺圈内,包括绘画界的艺术家们,还能再找到第二人吗? 老舍对中国现代画人的影响集中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人格的。老舍以他柔而刚的性格和高修养的文化品格吸引着众多画人。画家们无不以能交上这样一位真诚朋友而感到荣幸。二是生活的。远在抗战时期,老舍担任中华全国文艺界抗敌协会总管家时就曾为许多穷困多病的艺术家不辞辛劳呼吁、奔波、相助;建国初始一些老画家方面不明、生活陷于困顿时,老舍又尽其可能特加关照,致使“许多老画家非常感动,认为送来的不仅是一点薄仪,而是党和人民政府的温暖!在这股温暖的巨流中,画家们不断的学习改造,改进和提高创作技巧,使古老的中国画出现了新面貌。”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老舍影响于一代画人的,是他对绘画的真知卓见和独到、深刻、行之有效的指点批评。 老舍对于多个画科都有过专门精辟评论,如关于漫画、中国版画、连环图画,当然更多的还是对中国画,包括无论是古典的或现代的,无论是人物画、山水禽鸟花卉画,或油画水彩等等。 老舍指名道姓对几十位画家做过评论,最多的是对傅抱石、李可染、齐白石等人。他不但对画界有宏观把握综论,而且对每个人的特长和风格都能十分精当点出,这恐怕就是令那么多画家都把老舍当成真正朋友而亲近他的主要原因。例如,他评齐白石是“变而不幻,新而不怪”。齐大师的“功绩不是在画了鱼、虾、螃蟹,而是在于他画出了前无古人的鱼、虾、螃蟹!”他评傅抱石的画真正继承了中国画的“笔力”“这是真正的中国画”,“每一张都是诗”“他已经完全把握住中国画特有的技巧,所以他敢放笔泼墨,用最高的技巧遮盖住技巧”。他说李可染的国画能“温故知新”,“在理法上兼中西之长,信笔写来都能左右逢源”。他说邵恒秋“写画山水,取眼前实景,弗拘古人成法,运笔设图咸多创造”,“他的人物,据我看,胜于山水”。他说丰子恺的画“永远会抓到很好的题旨……不落俗套”,但用墨“没有深浅”,“失去了做画的线条之美”。他说关山月用笔“非常的泼辣”,可他“能奔放,而不能敛。‘敛’才是以表现力量”。他说林风眠的画是“真正的西洋画”,而关良、李平、赵契云、关山月四人的画“都是既非中国画,也非西洋画。我管它们叫作新中国画”,因为他们顺乎世界潮流,正在走中西结合的路子。他赞赏赵望云对新山水画的努力,但也指出他缺少中国画特有的“笔力”。他称赞桑子中的“深厚”,肯定关友声山水画的真正功夫、才力与见识,也十分赏识山水花鸟画家惠孝同、林冠明、王雪涛、娄师白等人“各有各的立意,各有各的风格”,“都有强烈的时代感与生活气息”的新国画。他说惠孝同“一向以清丽秀润见称于世”,对于周元亮打破旧山水画框框、费尽心血“如何把新人新事与传统的山水境界统一起来”的努力,也给予高度肯定。他说王绍洛山水的油画“喜欢用鲜明的色彩”,“他是宜于画春夏景物”,“他能画得干净而活泼”。他称赏于非闇“特精绘事,尤精于花卉翎毛”等等,无须再多列举,这些指评显然不是一个绘画“外行”说得出来的。老舍对他的指评对象(许多都是他的画界朋友)无不有着深刻理解,而这些画家又都是同时代画界的骨干、精英、领军人物;他们景仰老舍的为人品格,或当面或通过文字接受老舍对画品的批评。可毫不夸张地说,老舍对一代中国画人的影响是直接的,又是潜移默化的,不可小觑。 (本文作者曾广灿-南开大学文学院教授-盐成师范学院学报26卷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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