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盆景文化史十年磨砺蚊力负山终将问世397第八章中国近现代的盆景文化
第三十九节 程大利《我读中国古代画论》 因为美术编辑的职业,接触并研读画论是我的工作。其实,在成为编辑之前的弱冠之年既已喜好画论乃至先秦文学,但那时并不理解。同一段文字,20岁读、40岁读和60岁读,感觉是不一样的。画家对笔墨的理解在人生的每个阶段也不相同。初,以前人所言引路,到一定年龄会验证前人的经验之论。我自幼爱中国画,但对笔墨之道茫然无知,随年事阅历的变化,更兼数十年临池,始知笔墨的崇高。深刻的精神内蕴和由此彰显出人格力量是笔墨的魅力所在。国画不只是在画画,是借笔墨抒写心灵,是画家精神世界的剖白,才情的彰显,学识的记录。同时有着“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的社会功能。 明代学人杜琼说:“绘画之事,胸中造化吐露于笔端,恍惚变幻,象其物宜。足以启人之高志,发人之浩气。”董其昌在《容台集》里引用了这段话。这里说到了欣赏功能。而清代王昱在《东庄论画》里则认为“学画所以养性情,且可涤烦襟,破孤闷,释躁心,迎静气。昔人谓山水画家多寿,盖烟云供养,眼前无非生机,古来各家享耋者居多,良有以也。”而稍后于王昱的董棨在《养素居画学钩深》里说道:“我家贫而境苦,惟以腕底风情,陶然自得。内可以乐志,外可以养身,非外境之所可夺也。”把画画与养生结合,是笔墨艺术的一大属性,体现着中国文化的特色。 画家,以绘画为职业,应该远离功利,散淡从容,特别是山水画家,离开这个喧嚣的社会越远越好,离社会远些日后对社会的贡献更大。历代画论提出“清心地”,“善读书”,“却早誉”,“亲风雅”,“不可有名利之见”,不能“沉缅于酒,贪恋于色,剥削于财,任性于气”等,是说高尚的人品能影响到笔墨,这是中国画认识论的独特之处,与西方美学观不尽相同,中国画强调“人成艺成”。历代画论均论述过人品与画品的关系,足见这一命题的重要性。 明代李日华在《紫桃轩杂缀》中说:“文徵老自题其《米山》曰:‘人品不高,用墨无法。’乃知点墨落纸,大非细事,必须胸中廓然无一物,然后烟云秀色,与天地生生之气,自然凑泊,笔下幻出奇诡。若是营营世念,澡雪未尽,即日对丘壑,日摹妙迹,到头只与髹采圬墁之工(指漆匠、泥水匠)争巧拙于毫厘也。”清代沈宗骞说得更具体:“笔格之高下,亦如人品,故凡记载所传,其卓乎昭著者,代惟数人,盖于几千百人中始得此数人耳。苟非品格之超绝,何能独传于后耶?夫求格之高,其道有四:一曰清心地以消俗虑,二曰善读书以明理境,三曰却早誉以几远到,四曰亲风雅以正体裁。具此四者,格不求高而自高矣。”又说:“在学者当先立卓识,操定力,不务外观,不由捷径,到得功夫纯熟,自成一种气象。”清代盛大士著文批评世风,和当下有些相像,他说“近世士人沉溺于利欲之场,其作诗不过欲干求卿相,结交贵游,弋取货利,以肥其身家耳。作画变然,初下笔时胸中先有成算,某幅赠某达官必不虚发,某幅赠某富翁必得厚惠,是其卑鄙陋劣之见,已不可向迩,无论其必不工也,即工亦不过诗画之蠢耳。” 人品立定之后还要读书,这是画家的终生课题。“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不只是指写诗,书画一道也是如此,读书决定着画格,读书是做学问的同义语。不做学问,画只见才情难有境界,古来大家没有不爱读书的。古有“俗病难医”之说,但清人王概开出药方:“去俗无他法,多读书则书卷之气上升,市俗之气下降矣。”(《芥子园画传·学画浅说》)。清人唐岱更论及读书作用“胸中具上下千古之思,腕下具纵横万里之势,立身画外,存心画中,泼墨挥毫,皆成天趣。读书之功,焉可少哉!《庄子》云:‘人而不学,谓之视肉。’未有不学而能得其微妙者,未有不遵古法而能超载名贤者。”(《绘事发微·读书》)“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实际上是继承传统和体验生活。后来可染先生说:“传统和生活是两本大书”,应是毕生功课。 端正了作画的态度,注意到人格的修养与锤炼,又能做到读书不辍、体察生活,接下来要解决的一个终生课题就是笔墨了。 笔墨是中国画的安身立命之本,笔墨不仅是视觉形式和技术规范,笔墨还是中国画的精神内容。笔墨二字,笔在先,用笔是关键。黄宾虹以毕生实践研究传统笔法,认为“用笔之法,从书法而来”,又说“自画法失传,古人用笔,存于篆隶”,故“作画全在用笔上下功夫”,他还指出“作画不求用笔,止谋局部烘染,终不成家”。 以笔入画,求笔法,见笔趣,有书写意趣者,当今已找不出多少人。在一个重形式的时代,我们离“笔”越来越远,这就是今人低于古人之处。笔讲力度,后人称元代王蒙“叔明笔力能扛鼎,五百年来无此君”,又称扛鼎之笔为“金刚杵”。“金刚杵”三字形象而深刻——刀伤人,取其锋利;枪伤人,取其光锐;而金刚杵致人死地不见创口,五内俱碎,以此喻笔,必力透纸背无疑。清代郑绩在《梦幻居画学简明·论笔》中说“用笔以中锋沉著为贵,中锋取其圆也,沉著取其定也。定则不轻浮,圆则元圭角。生怕涩,熟怕局;慢防滞,急防脱;细忌稚弱,粗忌鄙俗;软避奄奄,劲避恶恶;此用笔之鬼关也,临池不可不醒”。唐代陆希声所论的“压、钩、格、抵”五字执笔法,使五指自然地发挥各自的作用,分工而又合作,做到“五指齐力”、“指实掌虚”,笔在手中也就操作灵活、进退裕如了。古来大家十分讲究用笔,且追求沉厚老辣的境界,对于一般画家,且不要说达到,能有所领悟也是很难的事情。用笔的“高山坠石”之效确实是供少数人欣赏的艺术,所谓“曲高和寡”。 南齐谢赫首提“骨法用笔”(《古画品录》),唐代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解释为“生死刚正谓之骨”,骨是写的力度体现。在历代的画论中,偏于“写”的拙辣,无疑要高于偏于“工”的巧致,前者重于神韵的发抒和笔墨本身的审美,后者关注外形的效果和礼堂的完整。前者为艺而重道,后者为技而重法。黄宾虹用笔“粗头乱服”乃是至高的“内美”境界,常人是无法领略的。 在笔墨技术上,前人的论述则更多,留下了极为宝贵的经验。“笔尽笔法、墨求墨气”,“笔墨太简,则失之阔略”,“古人位置紧而笔墨之境,今人位置懈而笔墨结”,“学者未入笔墨之境,焉能画外求妙”,“气韵俱盛,笔墨积微,真思单然,不贵五彩”。北宋韩拙在《山水纯全集》里说:“笔以立其形质,墨以分其阴阳,山水悉从笔墨而成。”这句话被千年以来的初中所证明。笔是中国画的筋骨,墨是中国画的血肉,论气韵先看笔墨,舍笔墨无以谈气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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