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有一只土坛，灰褐色的底，油黄的釉，显出粗犷的人物图案，细细辨认，便知和神话故事有关。这土坛，平日搁置在客厅拐角处，虽天天从旁经过，却视而不见，久而久之，也就将其遗忘了。 一次有瑜伽学员到家中来，见土坛，惊呼，“我家也有一些。” “哦？原来你也爱这个啊。” 其实对于我和小影来说，土坛不是收藏重点，去年冬天摆茶席，去江边采摘了一些芦苇，白茫茫，蓬松松的，却没器皿可插，便去汉口古玩市场去淘。跟其它城市一样，汉口的古玩市场也是时兴地摊的，从街口开始摆起。讲究点的人推着车，下面铺一块塑料布；不甚讲究的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搁，就从里边掏东西，让人想起“机器猫”的百宝囊。卖的玩意儿，只要你能想到的都有：珠玉、字画、家具零件、泥塑、宗教用品等等，就连外围镶了金属装饰物的人的头盖骨，从前乡下富人家藏的木刻或骨刻的“春宫图”都能找到。至于说可用来插芦苇的器皿，比比皆是，那种上了釉的油黄色土坛，尤为多。 卖土坛的人，多操湖北口音，扎堆聚在一起。这些土坛，大的约有半人多高，小的一掌可托，上面的图案也不尽相同，粗糙些的只有几何图案和简绘花草，繁复点的则有人物场景故事。上前问价，开的不算高，打听年代，都说是清代的。我提起土坛，看一看，笑说，“顶多民国时期的，少点？”对方摇头。土坛便放回原处了。 逛过外围摊，走进去，原来还有内围。内围摊亦不算店铺里的，而我对古玩市场的兴趣，也只限于摆摊。跟马路上的外围相比，内围摊更“官方”些，一是装潢体面，最起码也要搞个台架，顶个遮阳棚之类的，二来，据说还有摊位费，具体该谁收取，却没听人讲。摆摊占位，多半会有心照不宣的规矩。 再说内围摊的货色，看似比外围摊的高档，实则假货依然不少。我个人的看法，如今想要在古玩市场淘到价值连城的宝贝，中奖率比彩票还低，玩一玩，逛一逛，倒是蛮有意思的。在内围摊，也见到可插芦苇的器皿，是对大竹筒，可惜上面的图案早已斑驳不堪，价也开得离谱，也就摇头作罢了。顺着摊位来回逛了两圈，没甚新鲜物什，刚准备走，忽见一摆了瓷器的摊位上冒出一个黑咕隆咚的东西。走近些瞧，不正是我们要找的土坛吗？ 这只土坛，约有膝盖那么高，在土坛里边，算是中等身材吧。抓住土坛边缘，提起来，先看釉色，比外围见过的略暗些，显出年代的沧桑。再看上面图案，绘的是人物，大刀阔斧，不拖泥带水。我一眼就认出这是山洞八仙里的人物，这坛上却只有曹国舅和蓝采和两位，问一下价，竟然比外围要便宜许多，于是蹲下来杀价。 “老板，我这罐子也就用来插卷轴玩的，便宜点嘛。你看，底都缺了，重新补过的，不值钱了。主要我是没时间了，以前去乡下收一拉一板车，几块一个……”砍来砍去，把价几乎杀下一半，握手成交，拎着土坛，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土坛拿回家，不几日就派上了用场，还给几位学员拍下了土坛合影照片。此后呢，因家里东西多，很快便搁置一旁，直到那位朋友来，再次谈起，才晓得自己从前小看了土坛，原来它是汉川市马口窑的陶器，历史悠久，看来需要给它正名了。 马口镇之得名，源于三国时期关羽征战宿营于此，系赤兔马于石柱上而得名。这故事，让我想起四川张飞牧马的“牧马山”，在没考证之前，听听、看看就可以了。至于说这里的制陶业，有说始于北宋年间，成于明隆庆年间的。有《汉川图记证实》记载：“其器教他处为坚。其法得自前明隆庆年间有应山县老人来镇授之……历今五百余年，工日益精。”无论始于何年，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马口窑曾经盛极一时，汉川有歇后语曰：“马口的院墙——烂坛（通湖北口音乱谈）。可见当地土坛之多。再看坛上雕工，“信手挥刀、飞快刮刻”是最生动、形象的比喻。老艺人刻坛，只需在腹中打稿，其代表作除了我手中的《八仙坛》之外，还有《十八学士》、《双龙坛》、《红楼梦》、《西游记》等等取材于民间的人物故事。用途呢，也多为米缸、油缸和腌菜缸。更有意思的是，湖北旧时称女儿为“坛子”，因而土坛有时又会充当陪嫁时，装盛食品之用。如果照此推算，我这一坛，再加另外三坛，才能凑成一套。这四坛聚全了，便成了嫁妆的一部分，陪伴新娘描红画彩、摆喜酒、进洞房。土坛一直在旁静默守候着，只是冷不丁的，从里边吐出一样人们要拿走的东西。 按今天的审美观，或许马口窑上的土坛图案已经落伍了，同样在其它艺术领域里，很多事物已不符合现代的审美观。老祖宗不能丢，丢了就成无本之木；也不能全拿，全拿就僵死之木乃伊。可很多时候，我们却走得太快、太急了。盆栽树木，一刀下去就是十年甚至几十年。在日新月异，更新换代的同时，我们是否又失去了什么？ 友人离席，重新去看土坛，才知在遗失的光阴之外，还有三个“她”的存在，四个摆成一排，便构成了婚嫁故事。另外的山洞六仙，是否会忆及这只土坛，而他们如今，又身在何方？ 乙未羊年 三月初七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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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4-25 11:57:2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