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盆景文化史 十年磨砺 蚊力负山 终将问世129
第四十三节 陈继儒《眉公论画》 吾乡寅阳徐太常家有《辋川》一卷,多名跋。吴匏庵题其后云:“此卷宋人藏漆竹筒中,以之拄门,后启视,乃《辋川图》也。”余观之,即未必果出右丞。然绢素极细,却是雪景,以浮粉着树上,潇洒清韵,应宋人临本,非后人可到也。吴人八俊,赵王孙称首,而钱舜举与焉。至元间子昂被荐入朝,诸公皆相附取达官,独舜举龃龉不合,流连诗画以终其身。余见其画朽《五君咏卷》,学周文矩,王蒙跋极推毂之,而公寄意亦高雅。马远画,竹下有冠者道士持酒杯,侍以二童。一鹤在烟泉之间。上有诗云:“不祷自安缘寿骨,人间难得是清名;浅斟仙酒红生颊,永保长生道自成。赐王都提举为寿。”上有辛巳长印,下有御书之玺。郭恕先以篆籀画屋,故上折下算,一斜百随,咸中尺度。世人爱书画,而不求用笔用墨之妙。有笔妙而墨不妙者,有墨妙而笔不妙者,有笔墨俱妙者,有笔墨俱无者。力乎巧乎?神乎胆乎?学乎识乎?尽在此矣。总之不出蕴藉中沈着痛快。余见五右丞《山庄图》,又《雪霁捕鱼图》,《山庄》树叶皆如“个”字,其《雪霁枯木图》似郭熙,二卷皆无款,疑宋人临本稿也。古人画云,沾湿绢素,点缀轻粉,纵口吹之,谓之吹云。赵文敏公家藏小李将军《摘瓜图》,历代宝之。尝倩胡廷晖全补,晖私记其笔意,归为一幅质公,惊赏乱真,由此名实俱进。画竹以浓墨为面,淡墨为背,此法始于湖州,而柯奎章全法之。米南宫《海岳图》,陈叔方尝寄云林简云:“此图拙古,俗眼罕识,前辈尝评其画云:‘大米造妙入无言。’云林胸次清旷,笔意萧远,当咄咄逼真矣。暇日能寄小立轴否耶?” 高子敏记龙眠李亮工家藏周昉画《美人琴阮图》,兼有宫禁富贵气象,旁有竹马小儿欲折槛前柳者。亮工官长沙,而黄鲁直谪宜州过见之,叹爱弥日。后此画遂归禁中。余于王冏伯处见周昉《拨阮图》,却无竹马小儿等景,而清态袭人。上有高宗题“周昉《拨院》”四字及蔡京诗。《鹊华秋色卷》,赵子昂为周公谨作,山头皆着青绿,全学王右丞与董源。东坡称与可下笔兼众妙,而不言其善山水。乃山谷于吴君惠处见文湖州《晚霞横卷》,兼有王摩诘、关仝笔力,而世以洋州一派竹称之,何足以尽石室? 宋徽宗《竹禽卷》,赵子昂题其后有云:“小物得圣人图及,何其幸耶?”又见徽宗画六石,玲珑古雅,不用皴法,以水墨生晕,学吴道子。古人画人物,上衣下裳,互用黄白粉、青紫四色,未尝用青绿者,盖绿近妇人服色也。琴囊或紫或黄二色而已,不用他色。画家宫室最难为工,谓须折算无差,乃为合作。盖束于绳矩,笔墨不可以逞,稍涉畦畔,便入庸匠,故自唐以前,不闻名家,至五代卫贤,始以此得名。《渔父图》,仲姬题云:“人生贵极是王侯,浮利浮名不自由,争得似,一扁舟,弄月吟风归去休。”子昂和云:“渺渺烟波一叶舟,西风木落五湖秋,盟鸥鹭,傲王侯,管甚鲈鱼不上钩。”郭忠恕《越王宫殿》向为严分宜物,后籍没,朱节庵国公以折俸得之,流传至玄宰处,其长有三丈馀,皆没骨山也。余细检乃画钱镠越王宫,作勾越也。米元章《砚山图》,余见之,纯用焦墨;又见徽宗画六石,纯用淡墨。余有唐六如《梦草图》,学范宽。上题诗云:“池塘春涨碧溶溶,醉卧沙尘浅草中;一梦熟时鸥作伴,锦衾何必抱轻红。”崔氏青衣,崔与柳生厚,死犹冥合,轻红从焉。又曹惠得二木偶人,自称轻红、轻素。梁楷待诏画院,赐金带不受,挂于院内,自称“梁风子”。余曾见其《孔子梦周公图》、《庄子梦蝴蝶图》,萧萧数笔,神仙中人也。《高逸图》,赵承旨作,二幅,而项玄度者尤阔大,皆有朱砂着色背面。拨阮人其傍有一傲士以手据地,箨冠竹簪狼籍草间,坐有青羊皮,长松落落,真逸品也。皴法:董源麻皮皴,范宽雨点皴。李将军小斧劈皴,李唐大斧劈皴,巨然短笔麻皴,江贯道师巨然泥里拔钉皴,夏珪师李唐。米元晖拖泥带水皴,先以水笔皴,后却用墨笔。 《陈眉公书画随笔》 世人爱书画而不求用笔用墨之妙。有笔妙而墨不妙者,有墨妙而笔不妙者;有笔墨俱无者。力乎?巧乎?神乎?胆乎?学乎?识乎?尽在此矣。总之,不出蕴藉中沉着痛快。古人论书,有双钩、悬腕等语。李后主又有拨镫笔法。凡论此,知必不能书。正所谓死语不须参也。要诀在提得笔起,于转处着力。古语云:“磨墨如病夫,把笔如壮夫。”临帖切忌紧逼。相逼而视,吾身方在瓮中,安能运瓮!此亦“旁观棋枰小变法”耳。 欧公尝云:学书勿浪书,事有可记者,他日便为故事。且谓古之人皆能书,惟其人之贤者传。使颜公书不佳,见之者必宝也。 画者,六书象形之一。故古人金石、钟鼎、隶篆,往往如画;而画家写山水,写兰,写竹,写梅,写葡萄,多兼书法:正是禅家一合相也。画用焦墨生气韵,书以用淡墨生古色:此又禅家宾主法也。 嗜古者见古人书画,如见家谱,岂容更落他人手。见古人墟墓碑版,如见先垄间物,岂容更落樵采,不思呵护。 学书仅摹石刻,而不多见真迹,便是虬髯未见唐太宗也。欧阳公云:“李邕书余始甚不好;好之最晚。譬犹结交,其始也难,则其合也必久全。” 李龙眠书法极精。山谷谓其画之关钮透入书中。 画家宫室最难为工,谓须折算无差乃为合作。盖束于绳矩,笔墨不可以逞;稍涉畦畛,便入庸匠。故自唐以前不闻名家,至五代卫贤始以此得名。 倪迂画在胜国时,可称逸品。昔人以逸品置神品之上。历代惟张志和、卢鸿可无愧色。宋人中米襄阳在蹊径之外,馀皆从陶铸而来。元之能者虽多,然承率宋法,稍加萧散而。吴仲圭大有神气;黄子久特妙风格;王叔明奄有前圭;而三家未洗纵横习气。独云林古淡天然,米痴后一人而己。 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不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熟外熟。 山谷云:“来樊道舟中,观长年荡桨,群丁拨棹,乃觉少进,意之所到,辄能用笔。”又云:“下笔痛快沉着,乃古人妙处。” 陶弘景借人书,随误治定。米襄阳借书画,亲为临摹,题跋、印记、装璜,往往乱真,后并以真、赝本同送归之。虽游戏翰墨,而雅有隐德。 裒访古帖,置之几上,其益有五:消永日,汰俗情,一益也;分别六书宗派,二益也;多识古文奇字,三益也;先贤风流韵态,如在笔端,且可以搜其遗行逸籍、交游宅墓,四益也;不必钧拓,日与聚首,如薰修法,自然得解,五益也。 东坡有诗曰:“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此非诗人。”余曰:“此元画也。”晁以道诗云:画写物外形,要物形不改。诗传画意,贵有画中态。”余曰:“此宋画也。” 人无意,意便无穷。 李北海书,当时便多法之。北海笑云:“学我者拙,似我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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