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盆景文化史十年磨砺蚊力负山终将问世344第八章中国近现代的盆景文化
第二十一节 老舍《观画记》2
老舍《傅抱石先生的画》
傅先生的画是属于哪一派系,我对国画比对书法更外行。可是,我真爱傅先生的画!他的画硬得出奇……昔在伦敦,我看见过顾恺之的《烈女图》。这一套举世钦崇的杰作的好处,据我这外行人看就是画得硬。他的每一笔都象刀刻的。从中国画与中国字是同胞兄弟这一点上看,中国画理应最会用笔。失去了笔力便是失去了中国画的特点。我看傅先生所画的人物,便也有这种力量。他不仅仅要画出人物,而是要由这些人物表现出中国字与中国画的特殊的,和艺术中一般的,美的力量。他的画不是美的装饰,而是美的原动力。 有人也许说:傅先生的画法是墨守成规,缺乏改进与创作。我觉得这里却有个不小的问题在。我喜欢一切艺术上的改造与创作,因为保守便是停滞,而停滞便引采疾病。可是在艺术上,似乎有一样永远不能改动的东西,那便是艺术的基本的力量。假若我们因为改造而失掉这永远不当弃舍的东西,我们的改造就只虚有其表,劳而无功。赵望云先生以数十年的努力做到了把现代人物放到中国山水里面,而并不显得不协调:这是很大的功绩!但是假若我们细看他的作品,我们便感觉到他短少着一点什么,他会着色,很会用墨,也相当会构图,可是他缺乏着一点什么。什么呢?中国画所应特具的笔力……他的笔太老实,没有像刀刻一般的力量。他会引我们到“场”上去,看到形形色色的道地中国人,但是他并没能使那些人像老松似的在地上扎进根去。我们总觉得过了晌午,那些人便都散去而场上落得一无所有! 再看丰子恺先生的作品吧!他的大幅的山水或人物简直是扩大的漫画。漫画,据我这外行人看,是题旨高于一切,抓到了一个“意思”,你的幽默讽刺便立刻被人家接受,即使你的画法差一点也不太要紧,子恺先生永远会抓到很好的题旨,所以他的画永远另有风趣,不落俗套。可是,无论作大画还是小画,他一律用重墨,没有深浅。他画一个人或一座山都像写一个篆字,圆圆满满的上下一边儿粗,这是写字,不是作画,他的笔相当的有力量,但是因为不分粗细,不分浓淡,而失去了绘画的线条之美。他能够力透纸背,而不能潇洒流动。也只注意了笔,而忽略了墨。再看关山月先生的作品。在画山水的时候,关先生的笔是非常得泼辣,可是有时候失之粗犷。他能放,而不能敛。敛才足以表现力量。在他画人物的时候,他能非常得工细,一笔不苟,可是他似乎是在画水彩画。他的线条仿佛是专为绘形的,而缺乏着独立的美妙。真正的好中国画是每一笔都够我们看好大半天的。 以上所提及的几位先生都是我所钦佩的好友。他们的改造中国绘事的企图与努力都极值得钦佩,可是他们的缺欠似乎也不应当隐而不言。据我看,凡是有意改造中国绘画的都应当:第一,去把握到中国画的笔力,有此笔力,中国画才能永远与众不同,在全世界的绘事中保持住他特有的优越与崇高;第二,去下一番工夫学西洋画,有了中国画的笔力,和西洋画的基本技巧,我们才真能改造现时代的中国画艺。你看,林风眠先生近来因西画的器材太缺乏,而改用中国纸与颜色作画。工具虽改了,可是他的作品还是不折不扣的真正西洋画,因为他致力于西洋画者已有二三十年。我想,假若他若有意调和中西画,他一定要先再下几年功夫去学习中国画。不然便会失去西洋画,再也摸不到中国画的边际,只落个劳而无功。 话往回说,我以为傅先生画人物的笔力就是每个中国画家所应有的。有此笔力,才有了美的马达,腾空潜水无往不利矣。可是,国内能有几人有此笔力呢?这就是使我们在希望他从事改造创作之中而不能不佩服他的造诣之深了。 傅先生不仅画人物,他也画山水,在山水画中,我最喜欢他的设色,他会只点了一个绿点,而使我们感到那个绿点是含满了水分要往下滴出绿的露!他的“点”,正如他的“线”,是中国画特有的最好的技巧,把握住这点技巧,才能画出好的中国画,能画出好的中国画,才能更进一步地改造中国画,我们不希望傅先生停留在已有的成功中,我们也不能因他还没有画时装的仕女而忽视了他已有的成功。 (1947年10月26日上海《大公报》有删改) 老舍与绘画 虽然老舍夫人胡洁青说“他(老舍)自己作画水平不及一个幼儿园的孩子,却偏偏有一双鉴赏家的眼力......家里常常画家如云,墙上好画常换,满壁生辉”。老舍曾一再说,在各种艺术中,他“很喜欢看画”,“特别喜爱图画”,“在穷苦中,偶尔能看到几幅好画,精神为之一振,比吃了一盘白斩鸡更有滋味!”他甚至把欣赏到好画称作是一种“幸福”。老舍又一再说,他“不懂画”,“不懂绘事”,是“外行”;这“喜爱”与“外行”的字眼有时出现于同一篇文章中。外行能说出真正内行的话吗?外行假充内行的人世上不少见;一时假冒也往往能蒙人,但要几十年甚而至于一辈子说内行话是不可能的。所以上面看似矛盾的话,除表明老舍的谦恭品格和慎重态度,怕说错了给别人带来不好影响外,正足道出他对绘画这门专业性极强的艺术品种的分外看重和特别珍爱的感情。老舍不会画画,但他爱画,酷爱,爱积藏画,爱交画家朋友,爱看画展,爱发表观画感,是一位真正的画家知音、诤友,真正的“内行”,高水平的绘画鉴赏批评家。绘画之于文学家的老舍绝不单单是情趣嗜好、怡情把玩而已,而是他生活、情感甚或生命的重要内容。它是情性的、个人的、生命的,又是理性的、社会的、事业的。 一、老舍与书画终生结缘 老舍究竟从何时开始与书画结缘的呢?资料表明,学龄前他能接触到的绘画作品就是父亲留下来的那张《王羲之爱鹅》画匠画,和年年更新的灶王爷像、门神一类通俗画品了。读北京师范时他受到了正规美术课训练,并接受过方还校长的书法条幅。师范毕业后担任劝学员和通俗教育研究会会员期间,负责审核取缔过有伤风化的画报、画片等,并在1921年与同班绘画特长生、挚友、后成为画家的颜伯龙合作编印了练体操的教本《舞剑图》。在英国任教及在1929年归国途中,他参观过欧洲一些著名画廊和博物馆陈列的名画,其中包括被劫掠到英国的那套“每一笔都像刀刻”般“画得硬”的“举世钦敬的杰作”——东晋画家顾恺之的《烈女图》,并购买过一些零星画片和画报等。 上世纪30年代,老舍任教于齐鲁大学,他频繁参加济南文化界的活动,看画展,推介画界朋友的作品,给他们出版画集和办画刊撰写发刊词或序言是其重要内容,他的绘画收藏也逐渐增多。老舍公开发表观画感或评论也由这时开始。1931年与擅画的胡絜青结婚,从此与绘画更加亲密。老舍从英国回国之前是他与绘画结缘的培养准备阶段,在山东时期则可看作他主动参与绘事的第一个活跃期。 抗战开始至40年代,是老舍参与绘事活动的第二个活跃期。由于他担任全国“文协”的总管家,社交活动很多,与画界朋友交往更频繁,结识了一大批新老画家,如张善子、李可染、徐悲鸿、林风眠、赵望云、丰子恺……都成了他的朋友。“文协”举办书画义卖,画家举办画展,老舍必到,每每乐此不疲,一看就是两三个小时,并尽力为之推介、鼓噪。《沫若抱石两先生书画展捧词》就是这一时期最有分量和代表性的一篇书画论作。 新中国成立到60年代最初几年是老舍关注和参与书画活动的第三个活跃期。比较以前,老舍此期活动范围更广、密度更大。建国初始,他关心画家生活,调理老画家们的思想情绪,还经常亲自开列贫困画家名单,送赈济款或自掏腰包给予照顾,并与老画家们交谈中国画的出路与创新等问题,一起建立了“北京中国画研究会”及“北京中国画社”。除此前交下的一大批老画家朋友外,老舍又结交了许多年轻的画家。他频频走进绘画展览馆,发表赏画心得观画感,对新中国绘画事业的发展和创新成绩予以称赞,对其中不足提出改进意见和希望。他还为许多画家的画稿题辞赠诗。这一切都很自然让人想到:身为文学家的老舍是新中国绘画事业的铺路者和园丁。 据粗略统计:从1933年初为《海岱画刊》写发刊词,到1963年登岳阳楼题胡絜青《三秋图》画稿诗,30年间,老舍公开发表的评画文章和画集序文达23篇,还有数篇有关绘画的散文;为画家画稿题辞赠诗已发表的达几十首;被老舍评论或点评到的有名有姓的画家足足在40人以上,像傅抱石、李可染、齐白石等每人被指评都有数次之多;老舍结交的画界朋友,从老一代的齐白石,到新中国成立后的青年绘画工作者,从北方的徐悲鸿、李可染、于非闇、叶浅予、陈半丁、黄胄,到南方的傅抱石、黄宾虹、林风眠、丰子恺、关山月……其数量无法说清。老舍爱画,爱一辈子画,真爱、酷爱,完全称得上是一个“画儿迷”(舒乙语)。他极其看重和尊重这个艺术的特殊品种,在他生命的活跃期,除对小说、戏剧、曲艺等倾注心血外,对绘画一直关爱有加。他有一位相濡以沫相伴终生的画家妻子,以拥有许多美的图画为欣悦为幸福,老舍终生与绘画结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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