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盆景文化史十年磨砺蚊力负山终将问世379第八章中国近现代的盆景文化
第三十二节 潘公凯《潘天寿画论》《谈谈我父亲潘天寿艺术风格》2
古人曾有“用笔如铁,泼墨如潮”之谓,用这句活来概括他的笔墨风格,倒很合适。人们说吴昌硕的画“强悍”,而他的画则更为“强悍”。他有一方闲章,凿有“一味霸悍”四字,既是自谦,也是自戒。这方印章,说明了他的作品尽管如此豪放泼辣,但就他自己来说,却仍然在创作过程中存在着某种程度的自我约束。由此可以想见他内在的精神力量。 在父亲的作品中,造成画面骨力气势的另一个基本因素是他独特的画面结构。 “结构”,原是建筑中的用语,借用到绘画中,指画面和形象各个局部之间的关联。我觉得,对他的画面布局来说,“结构”这个词似乎比构图、章法、布置等词更能说明他的特点。可以夸张地说,他的作品不是逸笔草草、一挥而就的,也不是描画而成的。而是“构筑”而成的。他的作品中常题“寿制”,这个“制”字,虽有自谦之意,但也说明了他的创作态度。在他的画面上,总有一些粗、直、硬、重的大线条(包括一些形状明确的大墨块)互相支撑交错着:有时是岩石的轮廓线,有时是荷叶的梗子,有时是大树的枝干,有时则是题款,或者是大片的荷叶,泼墨的鹰鹫,连续的苔点,密集的松针……他们象建筑物中的钢筋梁柱,构成了形象和画面的基本骨架。他的作品具有很强的形式感,在传统的民族风格之中。我们可以发现他的画面结构同现代的建筑和雕塑之间有着某种内在的相通之处,这是从完全不同的途径探索力量和结构规律的结果。 他晚年的一些代表作品,大致有两类最引人注意的结构形式,一类,不妨称作“体块组合”,另一类,不妨称作“骨架组合”。自然,许多作品是两种组合形式兼而有之,或介乎两者之间的。比如,《睡猫》、《欲雪》、《雄视》、《春塘水暖》、《铁石帆运图》、《灵岩涧一角》等等,都是典型的体块组合。这里,猫、鹫、以及成堆的小鸟是较小的体块,岩石、成片的松针、水牛是大的体块。在他的这类画面中,独到之处就在于体块的庞大和单纯。他的巨石往往只勾轮廓而不加皴擦。岩石上的许多裂纹他全不画,成为大面积空白。其目的,就是避免破坏岩石体块的整体性。他的鹰、鹫、水牛等动物,画得浑厚而整体。他画中的八哥、睡猫以至青蛙等等,都有明确的轮廓,有的纯用浓墨画成,都是严整的体块。此外。他的画面上的形体往住都带有方正的倾向,这种方形给人一种非常雄阔、沉重、稳定的感觉。带方形的大小体块在画面上垒叠组合,造成了一种具有建筑感的画面结构。而且引人注意的是,他的画面往往非常饱满,许多作品都是由方形磐石占据了画面的绝大部分,只留很少的空间,有时甚至整幅都被岩壁充满,不留一点天空(如《铁石帆运图》、《江州夜泊图》等)。这种充满画面的岩壁巨石顶天立地,造成扑面而来的气势和力量,似乎显得纸太小,要将画框撑破似的。这种独特的构图处理,是他在有限的画纸上尽力表现力量感的成功创造。 《小龙湫下一角》、《泰山图》等等,又是另一种体块组合。这些画面是由许多较小的体块组合成一个整体。这当中,体块的排列参差变化,以及用线的遒劲刚挺,对于造成整幅画面的严紧性是起着关键作用的,虽然不是由整块的磐石占据画面的大部分,却仍然充满坚实的力量。“骨架组合”,如《百花齐放》、《秋菊》、《松石梅月》等等。布局不是以体块为主,而是以线条骨架为主构成的。树木花草的枝干以至花叶苔点,都可以成为画面的骨架,连题款也不例外。他的树木花草的姿态都特别的硬直刚挺,很少弧形,转折也往往成直角。所以给人的感觉是骨力特别强健。在他的笔下,花木的生长以横平竖直为主要倾向,因而更加类似于建筑物中的钢筋骨架。这种组合的关键是线与线之间的排列、交叉的处理。在他的作品中,线与线之间的交叉以构成各种三角形为主,三角形是最坚固的形状,又是最富于变化的形状,用它来构成骨架特别牢固。并且,他的画上常有近似于直角交叉的情况,直角交叉本来是“画忌”,而他却经常用它,有时还将几个近似直角的交叉组合在一起,形成“架状”,就好象是随意焊接起来的铁架。线的排列,他很注意“不平行中的平行、平行中的不平行”,又很注意疏密穿插,长长短短,疏疏密密、正正斜斜,参差变化。他用各种细心安排的穿插交错,将画面组成一个构造十分紧密的整体。在他的画中,由于用笔的强健老辣和结构的坚固,线与线之间的组合几乎是“焊接”在一起的,给人稳定的整体感。 在他的大部分作品中 “体块”和“骨架”又是组合在一起的,例如他画荷花,其中泼墨的荷叶和水边的岩石是体块组合,而荷叶的梗子、水草、慈菇叶等等,则是骨架组合。而有时,体块也可看成骨架,骨架也可看成体块。比如,岩石是体块,但他的轮廓线,也可看成是画面骨架;又如,慈菇叶和水草的穿插是骨架组合,但密集的慈菇叶或水草也可看成是体块。体块和骨架在他的画中有机地构筑在一起,有的论者形象地称之为“钢筋水泥”结构。 尤其是这类体块和骨架的复杂组合之间,有一种互相支撑、承托、牵拉、呼应的关系,就是这种关系将画面结合成一个严密、坚固的整体,进一步加强了画面的建筑感。例如《雄视》的岩石象一个倒立的三角形,重心由于鹫鹰而引升到了画的上端。如此巨大的重量集中在下面狭窄的石尖上,构成一幅气势雄奇的作品。画中,下端石尖的处理是关键,这个石尖虽狭,但形状象一块被宇宙的力量扭曲了的钢锭,力量似乎由于石尖皱纹的扭转而绞紧了,所以显得特别坚韧。同时,他在这三角形巨石的右上端画了一部分松针,与画边相接,构成了巨石的另一个支点,使得这个倒立的大三角异常奇特而又坚固。又如,《露气》一画右上方的泼墨荷叶,梗子瘦劲而成斜势,由于荷叶这个体块大而重,梗子虽然刚劲,仍觉得负担太重,于是在旁边加上一朵丰满的朱荷和一根与画边几乎平行(但不完全平行)的梗子,这根梗子就明显地起到一种支撑作用,使叶和花组成的体块婷婷玉立而又十分稳当。为了进一步加强两根梗子之间的联系,又在中间交错布置了几笔水草和小荷叶。等于又焊上几根小钢筋,就使得这部分的花、叶、梗、水草组合得非常严整而富于变化。在他的画中,这类例子随处都是。由于他极细心地对待自己的感觉,他在画面结构上的这种匠心经营,同现代建筑和雕塑中运用的力学原理是不谋而合的。
|